顺儿二十大好几的人,在瑞典留学也有几个年头了,靠着平时省吃俭用,攒了俩儿钱,欧洲列国也周游了一遍。钱上紧,玩儿的也紧巴巴,差不多的地方都是看看就走,唯有一个地方,顺儿不光去了,还去了两次,两次都是公差,老板掏钱,所以顺儿痛痛快快的地玩儿了一个够!这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号称欧洲文化艺术的中心──法国巴黎。
巴黎旅行归来,感触不小。
没有去巴黎前,顺儿捧着书本狠读了一阵子欧洲文化艺术史,著名人物传记、文化名胜景点儿啥的。那些书上来不来就提卢浮宫、蒙娜丽莎、艾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用的那词儿不是金碧辉煌、宏伟壮观,就是典雅别致、精巧玲珑。顺儿读着挺没劲儿,艺术啊,美啊,念起来干巴巴的,顺儿不讲究艺术,那玩意儿不能当饭吃,他讲实际,去巴黎干啥,除了玩儿,当然是吃,吃啥,吃巴黎大菜!
人说世界著名的三大菜系,产自中国、法国、意大利。法国大菜,讲究布局、格调、奶酪海鲜、美味佳肴。玫瑰花、葡萄酒、笙歌月夜、灯火楼台,那才叫兴致。这滋味儿甭说顺儿没尝过,连顺儿的老板这辈子也没见识过几次。
要说洋人,咱中国人瞅着都是金发碧眼儿,挺高挺帅的,洋人看洋人,敢情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瑞典人甭看生的人高马大,巴黎人看他们,还是一群土包子。
话说这次去法国开会,顺儿跟着几个欧洲北方的土包子奔了巴黎。顺儿的老板四十出头,二米挂零的大个儿,长胳膊长腿儿小脑袋,戴着一副深度眼镜,脖子上像安装个弹簧,东南西北的来回转。顺儿呢,才一米六多点儿,比老板的肚脐眼儿高一块儿,四方脸儿,挺黑,标准的黄种人,没啥胡子,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到了巴黎下了出租,老板犹犹豫豫地掏出车钱,又加了10%的小费,扭扭捏捏地递给了司机,司机看着钱多了,特乐,高高兴兴地一声“多谢”,开着车就紧跑了。等在预订的旅馆里安顿好,已经是掌灯时分,老板就把顺儿捉着去吃巴黎大菜。
这旅馆的位置选得真好,正在巴黎最古老的大学索邦的旁边,走不远就是塞纳河,河对面立着巴黎圣母院,河这边对着拉丁角。这拉丁角200年来一直是文化人集中的地方。穷学生好聚在小吃店儿里神侃,所以这地方小饭馆儿多如牛毛。老板讲究享受,拉着顺儿找到一家在街心花园的饭馆儿,说是可以充分享受巴黎夜生活的趣味儿。
晚上10点钟,正是饭馆上座儿的时候,跑堂儿的跑进跑出,累得一脸臭汗。看到顺儿师徒二人,一边嘴上喊着欢迎,一边用眼角上下一瞟,这价码儿就定了下来。一扬手,说那边正好有空座儿,越过两张空桌子,把俩儿老土支进街心花园的树棵子里边。
顺儿结结巴巴地指着那两张桌子问,咋不让我们坐那儿?跑堂儿的一脸为难,说你们人少,那都是给人多的团伙儿留的,这树棵子边儿也不错,隔着松墙还能听到隔壁饭馆的音乐呢。
两个土包子落座后,接过菜单都有点儿傻眼,价目表一色法文,看着让人眼晕,后边的阿拉伯数字更让人吓一跳,不是树枝子挡着,两人许都蹦起来。这么贵!老板不愧是洋人,小心翼翼地用法文问:“俺们光吃正餐,加点儿酒水,不点前餐,不吃甜点中不中?”跑堂儿一脸堆笑:“可以可以,您请便。”两人狠狠心,各点一份牛肉大排,又都叫了啤酒,就不再吭声了。跑堂儿看看不点了,喊了句“您稍等”,一转身不见了。这稍等一等就是20分钟,顺儿闻着隔壁桌子上飘过来的香味儿直咽吐沫,心里揣摩着大排来了从哪儿下刀。
好不容易跑堂儿端着两份煎大排来了,肉粉呼呼的,表面还用火筷子烫出几道横纹儿来,一边堆着几块生菜,算是营养丰富,维生素十足。顺儿一刀子从正中把肉劈开了,不禁啊了一声,只见顺着那刀,血水呼地一下子从肉里冒了出来,
“这肉还是生的呢!”顺儿差点儿吼了起来。“别嚷别嚷,”老板一边直摆手,“我刚才没留意,这桌子上写着呢,煎牛排分半生、半熟、全熟、过熟四个层次,咱没有跟人家说,不是人家的错。巴黎准是电费贵,他们在电炉上翻腾两下子就给咱们递过来了,省火呢。你认真嚼嚼,吃出肉味儿就好了。顺儿咬咬牙,切下一大块儿生肉丢进嘴里,使劲儿地嚼着。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心疼那两张花花绿绿的大钞,合好几十美金呢。
转天老板换了主意:“顺儿,走,咱们去吃海鲜!”
到巴黎不吃海鲜,简直就像到了北京不吃烤鸭一样,真叫白来了。老板这一声吆喝,把几个一块儿来开会的同事也唤起了胃口,随着顺儿师徒二人奔了饭馆儿。这次几个人换到艾菲尔铁塔脚下的市区找了个地方。吸取了昨天的教训,馆子也不找露天的了,专门找那种古旧的房子,上百年的老店儿。“在老店里,吃的海鲜都有一股复古的味道。”一个同事振振有词地解释。
“得,就是这家儿吧!”
走了几家,比较了一下价格,老板指定了一个小门脸儿。
进了门,里边没多大,靠酒柜站着胖子掌柜,堆了一脸的笑:“几位请,请,里边坐,几位都是外地来的吧?”
一个法文熟练点儿的同事嘱咐老板给找个好座儿,胖老板眼珠儿一转:“得,您几位跟我到地下餐厅就餐吧,那地方幽静,没人打搅,您几位自由自在,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随着掌柜的指引,几位磕磕绊绊地摸着一个小木楼梯拐进了地下室,这地方真不大,三几张木桌子,沿桌可以坐六七个人。墙上挂着铁锚、酒桶之类的装饰以及刀剑等凶器。
老板努努嘴,叫来了一个黑人侍者。这黑跑堂身材瘦俏,中等个,头发烫得像英国著名歌星 Prince(艺名“王子”)。白衬衫,黑领结,鼻子高高地上翘,嘴角微微地下撇。那劲头儿,真王子来了也得输他三分。
各位看着这么一位神气十足的侍者,都乖乖地把菜单拿过来自己研究,顺儿对着一大串儿长长的法国字,照例的一脸茫然。也难怪,顺儿从小就吃过带鱼、黄花儿、胖头鱼,搭上墨斗儿、河鳗、鲫瓜子之类算鱼不算鱼的水产品,充其量也不过六七种。鲤鱼、鲫鱼都见得不多,更甭提这些产自大西洋、地中海的有名有姓、上百科全书的鱼了。他指着一道菜问:“这是什么菜?”
黑人侍者好像是不屑于回答这问题的,顺儿问了两声,没人答声。老板把小脑袋伸了过来,试着拼念着法文菜名,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打嗝儿的声音:“这是鳟鱼,英语好像叫──,叫什么来着,噢,叫‘撒猛(Trout)’。”看到顺儿还是不理解,旁边的同事又补充说:“瑞典名叫拉克斯”。
顺儿咧咧嘴:“你们甭这么麻烦地翻译来翻译去了,就是翻译成现成的中国名字,我也不一定知道,就是鱼吧?好吃吗?”
几个同事又帮着顺儿解释,这次是关于鱼的大小,大家有了不同意见。有说“撒猛”是重达十几公斤的大家伙,有说这鱼只吃一公斤大小的,说来说去,顺儿听着心里没底,想想自己又没有试吃螃蟹的胆量,“算了,你们别讨论了,我换一道菜!”顺儿说。
下一道菜还是鱼,同样的问题,再重复没意思。咦,这最下边的名字好懂,顺儿溜了几遍菜单,终于发现了一道菜,名叫“海鲜杂碎(Sea Food)”。就是它吧,顺儿下了决心。
“王子”侍者耸耸肩,把菜单一一收回,转瞬消失在楼梯口。到底是老店训练有方,没一刻工夫,除了顺儿以外,大家面前的菜都摆得差不多了,两三瓶没有标签儿的散装葡萄酒也端了上来。
“听说喝葡萄酒以前讲究看标签儿,品酒味试酒温看出产地,跑堂拿来的酒就那么倒在瓶子里,瓶子上啥标志都没有,看起来像自家酿制的,别是哄咱们吧?”顺儿悄悄地问。
“没关系没关系,家酿的酒有时候比买的酒更适宜食品。”老板总是有的说。
顺儿的菜终于端上来了,是一个中号砂锅,配着一筐法国面包,掀开锅盖,腾起一股雾气,待雾气散了以后,锅里黑呼呼的汤汁像是一锅熬好的中药,隐隐约约埋着几个像尼斯湖怪物的东西。
顺儿使劲儿吸了吸鼻子,试着辨别“中药”里的成份,试了几下,没有结果。便把小匙子伸进砂锅,往外捞海鲜。第一个出现的是一只龙虾的大鳌,粗大健壮,顺儿心里不由地挺兴奋,这回捞着了,光这条虾就值好多钱呢。接下去是龙虾的须子、盖壳,等龙虾的脑袋全爬出砂锅来,底下的部分瞬然消失--折腾了半天,顺儿只捞了个空虾脑袋!
再试,没有龙虾了,出现了几块两三寸大小的鱼肉,不知道是什么大鱼身上的,咬了咬,挺软,没什么鱼味儿,只有酱油和奶酪混合的味道。除了咸,觉不出是来自海洋的产品。顺儿有点儿不耐烦了,这么扭扭捏捏的,哪儿有当年李逵吃鱼的劲头儿!干脆,下大勺舀吧。
挺快一勺子下去,捞出来黑呼呼一勺子螺蛳,和两个半张开的蛤蜊,螺蛳中有的
有肉,有的没肉,不知道是不是店家把别人吃剩的空壳也扔进锅里烩了。顺儿努力不去想这种影响食欲的问题,解决了几个带肉的螺蛳,又继续往下翻腾。
最后爬出锅来的是从中间劈开的半只螃蟹,肚子上的蟹肉让酱油染得像一堆脏呼呼的破棉絮,还剩下的四条腿上长满了黑毛。蟹壳上的淤泥历历在目,顺儿小心翼翼地把它请出砂锅,放在一边,尽量不再看它。
往后就没有什么正式产品了,除了偶尔出现的一块鱼骨头、半个蛤蜊壳,就是一勺一勺像海中淤泥似的酱油汤了。汤的味道不算差,就是咸,是多种海味的混合。
这一顿饭,搞得顺儿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心疼钱还是小事,回来嘴里渴得要命!巴黎的旅馆是不兴供应开水的,而且因为输水管道陈旧,自来水管中的水又绝对不能直接喝。顺儿只好坐在床头,拿自己带去的热得快一杯一杯烧水。水烧开了,还得等水垢都沉淀下去才能入肚。烧好的一杯水,可利用的只有三分之二。这么细水长流的,不消半夜,顺儿的肚子胀得像个鼓。上半夜的入水改成下半夜的出水,
顺儿一遍一遍地去厕所。天明前肚子又发神经似地痛了起来,再去厕所时的排泄物,气味也像下水道里沉淀了许久的淤泥。
这一顿饭,让顺儿抱怨了三天。
被巴黎油子坑了两次,挺有挫折感,这天老板改了新招儿:“顺儿,咱们去吃中餐吧。”顺儿对这没意见,甭看巴黎大菜有名,跟咱们的满汉全席比还是小巫见大巫。只是顺儿兜里那几块钱吃不起满汉全席,找个馆子打打牙祭还是富裕。
甭看老板不是中国人,酒好不怕巷子深的道理还是懂得一些,说是为了省钱,不找街上的馆子,那儿伙计都是老油条了,专门坑外国人,咱们得找那小巷深处的人家,巷子深,一般人不容易找到,可人家还能支持下去,一定是有绝活儿,准便宜。
三转两转,两人顺着弯弯曲曲的巴黎老区街道,转到一个类似北京前门大栅栏儿的小胡同里,找到一家小店。
店铺极小,外边也没什么装璜,窗户上挂着白布幌子,上边竖着写了两个黑字:“食店”。老板问顺儿,这是不是中国饭馆儿?顺儿晃晃脑袋,回答说不清楚。这字是中国字,可这叫法儿,这白布条子,倒像日本人开的店。老板略想一想,一跺脚,迈进了小店儿。
落下座后老板给顺儿解释,这店家最怕装修得金碧辉煌,那装饰特好的准都是坑顾客的钱,这家店没怎么装饰,准是把赚到的钱投入再生产了,得了,咱就这儿吧!没错!
坐了好一阵儿,一个黄面孔的亚裔把菜单递了过来,顺儿忙说“谢谢”,跑堂儿的没吭声,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不懂。
师徒落座后接过菜单,难得店主人心细,这次的菜单是英法两文写的,顺儿看了看,最后一道菜是鸭子,就点它吧。菜不贵,价格比法国馆子便宜了三成。老板研究了半天菜单,想问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指着菜单向跑堂儿的说了点儿什么,跑堂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点完了菜,跑堂的不走,还等着。老板挺奇怪,问:“还有事吗?”
“你们不点饭嘛?”
噢,顺儿师徒这才醒悟过来,这菜只是单指那盘子菜,米饭饮料都是另算。于是又把菜单要过来仔细研究,等饭菜酒水都点全了,心中粗粗地一合计,竟比法国馆子还贵出几分。
不一会儿,顺儿要的炒鸭子笋片儿上来了,拿着叉子拨了拨,数出有六七块肉来。不错不错!顺儿心里挺满意。在巴黎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掏出来的钱一大半花在地皮上,剩下的那点钱还能买几块鸭子肉,真叫值得。顺儿把鸭肉丢进嘴里,使劲嚼嚼,吃不出与猪肉有什么不同。
老板的盘中是棕兮兮小山一样的东西,用叉子捅捅,很软,原来是四川的扣肉。几经炉火,扣肉的肥膘已经薰成淡棕色。老板作研究似地把肉片一一分开,平铺在盘子里,肉皮切开放在一边,又用刀子小心地把肥肉挑开,堆在肉皮一处。仅有的瘦肉部分只剩下一角小小的月牙儿形,羞答答地藏在一堆黑色的干菜深处,不肯露出头来。这位瑞典老土仔细核算了好一会儿,才决定了扣肉的可食用的面积,又用刀子用力摁摁肉片,尽量把肥油往外挤了挤,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肉送进嘴。
顺儿在一旁心里嘀咕,依着瑞典人讲究苗条的劲头,老板吃了这一盘子肉,不知又得往健身房多跑几趟?
最让人难忘的一次大餐是在赛纳河的游艇上。
美丽的赛纳河是巴黎的绿色腰带,巴黎多数著名的风景点儿差不多都位于河的两岸,卢浮宫、艾菲尔铁塔、巴黎圣母院、协合广场,都距赛纳河不远,风和日丽的日子,傍晚,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巴黎的宫殿和教堂的屋顶时,赛纳河边上常常坐着年轻的巴黎少年,挽着裤腿儿,坐在河沿上,手抱吉他,身边放着一只酒杯,对着缓慢流动的赛纳河水,弹奏着忧郁的乐曲。也有兴高采烈的青年人,快乐地冲着河中的游艇大喊大叫着,身边乱扔着几个空的啤酒罐。坐在游艇上,边吃巴黎大菜,边欣赏两岸的风光,真可以说是人间难得的享受。
会议结束时,举办人一慷慨,得!咱们全上船搓一顿儿!
供应大餐的游艇不算小,上下两层。艇的两侧各有若干排长桌,参加会议的人可以自由组合。落座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欣赏精美的餐具,刀叉碗碟,精美绝伦,连放小甜点食品的透明小碗儿,不拿手摸,远看跟水晶的一样。甭说有纰瑕,连个手指头印儿都没有。
东西这么漂亮,饭菜不会差,这顿儿是来着了。顺儿高兴地一把把印着金边花纹的餐巾纸打开,铺在腿上,专心等待开饭了。
一会儿送上来第二道菜,桌上好几位洋同事都感叹起来,有人回过头伸着脖子瞧,有人往下咽着吐沫,别的桌子上竟然发出小小的骚动,连瑞典的土冒老板都感慨“真不错,真豪华!”顺儿急不可耐地扭着身子四处打探着,看看是什么大菜来了。
远远的,只见几个黑白侍者,每人双手托着若干个精美的小盘,每个盘子中放着两寸方、寸把厚、方方正正、白里夹黑的东西,端到顺儿跟前,顺儿不禁大吃一惊,哟,敢情是臭豆腐?
这东西放到了桌子上,顺儿前前后后地打量着,这不是臭豆腐,可也真像臭豆腐,里边灰灰渣渣的像是搀着什么佐料,“豆腐”的表面白糊糊长了一层绒毛,拿小刀小心地刮刮,“哇─”一股臭气冲鼻而来,这臭不比臭豆腐,带着一股霉味,一股干呛,一股长年不洗脚的脚后跟儿味,直奔顺儿的鼻粘膜。顺儿赶快把鼻子皱成一个蒜头儿,禁止这股不屈不挠的臭味儿进入。一边嚷嚷着:“这是啥玩意儿嘛!咋把厨房下水道的臭泥巴也给端来了?”
“哈哈哈!”邻座的法国女士笑得弯了腰,她一手攥着玲珑的小叉子,叉尖儿挑着一块“臭豆腐”,正要往嘴里送,听到顺儿的评论,差点儿没笑岔气,一边笑着,一边拿着小叉子指着顺儿。老板赶快在桌子底下踹了顺儿一脚说:“快别露怯,这是有名的瑞士奶酪。”接著又陪笑对着法国女人说:“他们东方人,肠子里少点儿消化酶,不兴吃这个。我们瑞典人产的奶酪,可没有这么好吃,这次俺可开眼了。”
法国女人笑过了,挺认真地对顺儿说,“这可是有名的瑞士奶酪,我们寻常也吃不到,都得等到大宴席才能看到呢,贵着呢!”说着,她用小刀剥了剥奶酪上的白毛,“这是长的霉毛,是专门作的,长成这样也不容易,你们东方人不习惯,吃了以后保证上瘾,来,你尝尝,肯定喜欢。”
顺儿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小丁点儿奶酪,送到眼前,仔细看清楚了,上边即没有黑渣滓,也没有白绒毛,确实是一块有点儿发糟的奶酪,这才用舌头舔了舔,一咬牙,咬了一口吞进肚去。这一吞不要紧,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生理反应,顺儿顿时觉得浑身的血往上涌,脸变成一块红布,太阳穴上的筋“嘣嘣”作响,四肢从指头那儿变凉,心脏也砰砰地像要蹦出来。胃紧张地缩成了一团,那一小块奶豆腐见进不去,又转身退了回来,嗓子眼儿挡不住,哇!一块奶酪全掉在膝下的金边餐纸上。同桌的人立马全放下了刀叉。顺儿把餐巾纸一团,把嘴一抹,昏头昏脑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一个正端盘子路过的侍者:“厕所在哪儿?”
一通翻江倒海后,顺儿又出现在桌边,这时候奶酪已经销声匿迹,也许是顺儿大搅了大家的食欲,同事们尽量不看顺儿,都在高谈阔论着会议的话题。法国女人见顺儿回来了,有点儿欠疚,问道:“你还好吧?”“还行还行。”顺儿敷衍地笑着,盼望着宴会早点儿结束。正说着,那边宣布:“正餐上来啦!”
侍者们鱼贯而来,每人端着五六个盘子,每只盘子上爬着一个红橙橙的巨大的龙虾。盘子的四周用各种蔬菜水果装饰成美丽的图案。哈!顺儿的嘴不禁咧了开来,刚才吃奶酪带来的窘迫一扫而光。顺儿喜欢吃海鲜,虽然在波罗的海沿岸生活了几年,可瑞典不产虾,能吃到的虾多来自挪威海岸,都是煮熟了冻好的,这种大龙虾轻易看不到。
龙虾很大,色泽鲜艳,顺儿忍不住掏出了相机,先给虾来了个特写,把相机放回包里,双手举起刀叉,一挑,咦,原来只是半只。
龙虾看着虽大,除了头尾须子硬壳,已经剩不下什么东西,何况只有半只,那点儿肉蒯匙蒯匙刚够作两个虾丸子,这算什么嘛,呆会儿是不是还有什么正式的大菜?顺儿抬起头东张西望,老板在一旁捅了他一下,“这就是正餐了,后边没东西了,”“什么,这就是正餐?我还没吃饱呢”老板随手把面包筐推了过来,“你再来两块垫巴垫巴,那边儿有黄油。”
正说着,就听人喊:“注意啦注意啦,说‘茄子’──”说着,过来两个衣冠楚楚的摄影师,已经转到这张桌子了:“都笑一笑,笑一笑,自然点儿,看着这儿!”拿相机的那位喊。桌旁吃着喝着的人都把刀叉放了下来,装模作样地对着相机笑着,顺儿愣愣地瞅着相机,拿着架式,就听另外那位摄影师笑眯眯地指挥着:“您把那虾壳翻过来,哎,那样红艳艳的,画面上色彩好看。”
船上的摄影师效率倒不低,一会儿照片就送过来了,不过附带的条件是“每张相片100克郎,谁要谁付钱!”相片上的顺儿,两眼直直地对着相机,一手拿刀,另一只手正攥着面包往嘴里送,那只躺在盘子里的半只龙虾,也扬着须子,用仅有的一只眼睛狠狠地瞪着画外。
几次大餐,让顺儿领教了巴黎的一个侧面。“等着,咱没完。”顺儿心里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咱哥们儿功成名就事业有成了,也能大摇大摆的来享受一回巴黎大菜!
文/冯翼(留学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