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走在法兰克福的街头,看到德国人各自匆匆行走的身影,都会联想到沙漠上孤独的旅行者。然而,我从所接触到的有限的德国人的目光中,又总是感觉到一种热切的渴望,在这个成熟发达和物质极为丰富的社会里,他们还渴望得到什么呢?
从首都机场飞往法兰克福的那天,正是美国战机空袭阿富汗的第一天。谁都不提这事儿,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忧。10小时漫漫等待后,终于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第一眼看到的是身着防弹衣,手端微型冲锋枪的身材高大的德国军人。
从机场走进夜色凝重的法兰克福市,望着高速公路两旁只有点点灯光,处处显出静谧与安详的德国城市与乡村,突然惊异于高度发达的德国的夜晚竟不像北京那样亮红半边天。这时感觉上有点异样,从北京到这儿怎么如同从喧嚣的大都市来到了寂静的乡村?
我们住的地方离法兰克福中心市区约有20分钟的路程,到住地稍事休息后我们便相约在周围散步。本想发达的德国的夜晚会热闹非凡,没想到沿一条林荫小径走出很远,也没碰上一个德国人。小镇商店的灯亮着,但既没顾客也没主人,原来法兰克福规定商店必须通宵亮灯。两旁二三层高的别墅楼房里,除有微弱的灯光外,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德国的流行音乐也好。我的朋友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他用英文说了句“The Germens go to bed earlier”,然后用文言译成“德国人上炕较早”。我俩的笑声在湿漉漉的空气中飘散开来。
后来得知,在这里,从晚上8时至次日8时是不允许演奏乐器和高声播放音乐的,如有聚会需事先向四邻声明。德国人喜欢安静和独处,很少串门走动,除了节假日,的确早早歇息,若有他人大声喧哗或唱歌声音较高,可随时报警,告其搅扰邻舍。想起国人卡拉OK彻夜不断,声浪袭人,或建筑工地噪音惊扰四邻,不由得产生些许浮想。
我和朋友都办了一张几乎可以乘坐法兰克福除飞机外的任何交通工具的周票,每日里纵横驰骋,劳顿疲劳早已忘却脑后。在乘坐公车或地铁时,除了一个男低音用德语简短报站名外,车上竟毫无声息,安静至极。大部分德国人不论男女老幼,落座后一律从包中取出精装书读起来。没有人说话,连窃窃私语也很少。即使一对情侣在车上,也是手牵着手,含情脉脉地对视着,不再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啊。当然也有高声说话者,说到兴处还旁若无人地笑出声,不用回头看,和我一样的黄皮肤黑眼睛。
确实有人批评国人在公众场所大声说笑,但像德国人这样互不理会,也让人感到陌生。这使我想起,走在法兰克福的大街上,见到的都是行色匆匆、埋头赶路的德国人,很少见到像国内那样成群结伙,勾肩搭背,亲如一家的说说笑笑的情景,似乎德国人都是过着单身生活,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一天,我和朋友走在街心公园里,被眼前的一幅景象吸引了:一位德国老者一个人坐在绿色躺椅上,凝视前方某个地方,神态庄重,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思索或是想象的意境里,俨然一尊雕塑。法兰克福街头经常有雕塑出现,老人的旁边正好有尊一位智者沉思着的半身铜像。这两位沉思默想的“人”,简直是德国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我想,如果是一位中国老人,他坐在这只躺椅上时,或许会在手里转动着两个闪着金光的太极铁球,或许会与另一位老人一起聊着世态炎凉和岁月沧桑,或许会专注而津津有味地听着小收音机里的长篇连播,但绝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在那位德国老者的不远处,正巧有一对中国年轻夫妇领着一个小男孩在草坪上玩耍,其乐融融。德意志和中国两个民族的不同特性对照鲜明,相映成趣。
原想德国这样发达的国家,英语应该是很流行的。不想法兰克福几乎所有的商店招牌和各种指示牌都只标有德语。这给我们这些只学过英语的人带来很大的不便,甚至于影响解决内急的问题。比如厕所大都是自动投币式的,你只要投入马克硬币就会自动开门。遗憾的是投币式厕所上的说明也只有德语。在这个高度现代化的社会里,面对机器的完全个人化的操作成为现代化很重要的标志和时尚。厕所如此,其他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在法兰克福地铁站台上,隔不远就有一个自动售货机,里面是一百种以上的日常用品。我看到不论孩童还是老人,都习惯并熟练地把硬币当当地一个个地扔进去,然后稍等片刻最下面就会蹦出你需要的东西,现代化的高度发展,说到底,是使人更便捷、高效地完成原来需要人与人当面进行的交易和联系。与此同时,客观上则在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与人之间交流与沟通的机会,甚至一个人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就可以办完所有的事情。这种人与机器的亲近和人与人的疏远,实际上成为现代化的异化。当然,我们也难有别的选择。
种族不同、地域不同、性别不同,并不能消除作为人的基本特性,即需要表达以至于发泄。喜欢独处的德国人其实比其他民族的人们有更多表达甚或发泄的机会。这就是德国著名的啤酒节和狂欢节,其持续时间之长,发泄方式之畅快,无他民族能比。像慕尼黑地区的啤酒节和莱茵地区的狂欢节都是持续两三个月之久。
每次我走在法兰克福的街头,看到德国人各自匆匆行走的身影,都会联想到沙漠上孤独的旅行者。但单独行走的德国人又是极为热情的。这使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喜悦。每次问路,无论问的是老人还是妇女,都会极其负责地向我解释清楚。那天我们在法兰克福车站购买去法国巴黎的车票,绕了半天也没找到售票窗口。我问一位德国小伙子,他觉着说起来复杂,干脆领着我们接连上了三层电梯,直到找到售票厅后亲自把我们带到巴黎站售票口才离去。还有一位举止优雅的大学女教师,在纸上为我一一写出乘车路线及地点后,临走还把她随身携带的地图给了我。
不知为什么,我从所接触到的有限的德国人的目光中,总感觉到一种热切的渴望。在这个成熟发达和物质极为丰富的社会里,他们还渴望得到什么呢?
要力石